《栾城集》第十七卷(苏辙·赋八首)

  《栾城集》第十七卷(苏辙·赋八首)

  《巫山赋》苏辙

  过瞿唐之长江兮,蔚巫山之嵯峨。
  云孤兴其勃勃兮,北风慨其扬波。
  山嵚崟而直上兮,越至神女之所家。
  峰连属以十二兮,其九可见而三不知。
  蹊遂芜灭而不可陟兮,玄猿黄鹄四顾而鸣悲。
  览松柏之青青兮,纷其若江上之菰蒲。
  维其大之不可知兮,有桡云之修柯。
  蔓草蒙茸以下翳兮,飞泉洁清而无沙。
  亭亭孤峰其下丛木交错而不明兮,若有美人惨然而长嗟。
  敛手危立以右顾兮,舒目远望恍然而有所怀。
  严峨峨其有礼兮,盛服寂寞而无哗。
  临万仞之绝险兮,独立千载而不下。
  颠追怀楚襄之放意肆志兮,溯江千里而远来。
  离国去俗兮,徘徊而不能归。
  悲神女之不可以朝求而夕见兮,想游步之逶迟。
  筑阳台于江干兮,相氛气之参差。
  惟神女之不可以求得兮,此其所以为神。
  湛洋洋其无心兮,岂其犹有怀乎世之人。
  朝云尉其晨兴兮,暮雨纷以下注。
  变化倏忽不可测兮,俄为鸟而腾去。
  忽然而为人兮,佩玉锵以琅琅。
  爱江流之清波兮,安燕处乎高唐。
  彼蛟龙之多智兮,尚不可执以罦罝。
  高丘深其苍苍兮,恍谁识其有无。

  《屈原庙赋》苏辙

  凄凉兮秭归,寂寞兮屈氏。
  楚之孙兮原之子,伉直远兮复谁似。
  宛有庙兮江之浦,予来斯兮酌以醑。
  吁嗟神兮生何喜,九疑阴兮湘之涘。
  鼓桂楫兮兰为舟,横中流兮风鸣厉。
  忽自溺兮旷何求,野莽莽兮舜之丘。
  舜之墙兮缭九周,中有长遂兮可驾以游。
  揉玉以为轮兮,斫冰以为之辀。
  伯翳俯以御马兮,皋陶为予参乘。
  惨然愍予之强死兮,泫然涕下而不禁。
  道予以登夫重丘兮,纷古人其若林。
  悟伯夷以太息兮,焦衍为予而嘘唏。
  古固有是兮,予又何怪乎当今。
  独有谓予之不然兮,夫岂柳下之展禽。
  彼其所处之不同兮,又安可以谤予。
  抱关而击柝兮,余岂责以必死。
  宗国陨而不救兮,夫予舍是而安去。
  予将质以重华兮,蹇将语而出涕。
  予岂如彼归兮,夫不仁而出诉。
  惨默默予何言兮,使重华之自为处。
  予惟乐夫揖让兮,坦平夷而无忧。
  朝而従之游兮,顾予使予昌言。
  言出而无忌兮,暮还寝而燕安。
  嗟平生之所好兮,既死而后能然。
  彼乡之人兮,夫孰知予此欢。
  忽反顾以千载兮,喟故宫之颓垣。

  《缸砚赋〈并叙〉》苏辙

  先蜀之老有姓滕者,能以药煮瓦石,使软可割如土,尝以破酿酒缸为砚,极美。
  蜀人往往得之,以为异物。
  余兄子瞻尝游益州,有以其一遗之。
  子瞻以授余,因为之赋。
  有物于此,首枕而足履,大胸而大膺,杯首而箕制。
  其寿百年,骨肉破碎而独化为是。
  其始也,生乎黄泥之中;其成也,出乎烈火之下。
  尾锐而腹皤,长颈而巨口。
  餔糟啜酒,终日醉饱。
  外坚中虚,肤密理解。
  偶与物斗,协漏内槁。
  弃于路隅,瓦砾所笑。
  忽然逢人,药石包裹。
  不我谓瑕,治以鼎鼐,烹煎不辞,斧凿见剖。
  一为我形,沃我以水,污我以煤,处我以几。
  子既博物,能识已否?客曰:嗟夫!物之成也,是必固有毁也邪;物之毁也,则又不可谓弃也邪。
  既成而毁者,悲其弃也;既弃而复用者,又悲其用也。
  是亦大惑而已矣。
  且以予观之,昔子则非开口而受湿,茹辛含酸而不得守子之性者邪。
  今子则非坦腹而受污,模糊弥漫而不得保子之正者邪。
  且其饮子以水也,不若饮子以酒;以物污子也,不若使子自保。
  子果以此自悲也,则亦不见夫诸毛之捽拔,诸楮之烂靡,杀身自鬻,求效于此,吐词如云,传示万里。
  子不自喜而欲其故,则吾亦谓子恶名而喜利。
  弃淡而嗜美,终身陷溺而不知止者,可足悲矣。

  《登真兴寺楼赋〈并叙》苏辙

  季夏六月,子瞻与张户曹琥同游真兴寺,晚登寺后重阁,南望连山如画,山前有白鹭十数,杳杳飞去。
  东南望五丈原,原上有白云如覆斧。
  慨然思孔明之遗迹,作书与辙曰:“可以赋此。”
  赋曰:涉六月之徂暑兮,溯秦川而远望。
  楼凭高而蘧蘧兮,日将薄乎西方。
  牛羊相従而下来兮,孤烟特起于苍茫。
  南望连山之参差兮,奔走相属而腾骧。
  桀嶪峨其雄高兮,惟太白与终南。
  林阜蔚以扶拱兮,浩合沓而穰穰。
  若群马之相追逐兮,忽郁怒而狂章。
  骈交首以磨颈兮,纷纷驰于四方。
  日将入而山阴兮,天黝黝而茫茫。
  淡平云之凝碧兮,白鹭归以翱翔。
  羽袅袅其弥远兮,声断绝而复扬。
  眇将没而犹见兮,飘若仙人之不可望。
  旷群归于何所兮,徂南涧之泱泱。
  回东望夫修隆兮,隐高原曰五丈。
  思古人而不可见兮,涕横流以浪浪。
  云块圠其不起兮,若覆釜而在上。
  嗟一日之所见兮,盖千变以异状。
  忽已去而莫执兮,夫岂胜乎追想。
  强驰词于千里兮,增异日之惆怅。
  维古事之亦然兮,偶一世之所向。
  非有意于求幕兮,徒今世之追尝。
  虽孔明其何益于五丈兮,使无原其忘亮。
  览川原而思古兮,怳亡弓之遗韔。

  《超然台赋〈并叙〉》苏辙

  子瞻既通守余杭,三年不得代。
  以辙之在济南也,求为东州守。
  既得请高密,其地介于淮海之间,风俗朴陋,四方宾客不至。
  受命之岁,承大旱之余孽,驱除螟蝗,逐捕盗贼,廪恤饥馑,日不遑给。
  几年而后少安,顾居处隐陋,无以自放,乃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。
  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,以告辙曰:“此将何以名之?”辙曰:“今夫山居者知山,林居者知林,耕者知原,渔者知泽,安于其所而已。
  其乐不相及也,而台则尽之。
  天下之士,奔走于是非之场,噶于荣辱之海,嚣然尽力而忘反,亦莫自知也。
  而达者哀之,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故邪。
  《老子》曰:‘虽有荣观,燕处超然。
  ’尝试以‘超然’命之,可乎?”因为之赋以告曰:主

  东海之滨,日气所先。
  岿高台之陵空兮,溢晨景之洁鲜。
  幸氛翳之收霁兮,逮朋友之燕闲。
  舒堙郁以延望兮,放远目于山川。
  设金罍与玉斝兮,清醪洁其如泉。
  奏丝竹之愤怒兮,声激越而眇绵。
  下仰望而不闻兮,微风过而激天。
  曾陟降之几何兮,弃溷浊乎人间。
  倚轩楹以长啸兮,袂轻举而飞翻。
  极千里于一瞬兮,寄无尽于云烟。
  前陵阜之汹涌兮,后平野之湠漫。
  乔木蔚其蓁蓁兮,兴亡忽乎满前。
  怀故国于天末兮,限东西之险艰。
  飞鸿往而莫及兮,落日耿其夕躔。
  嗟人生之漂摇兮,寄流枿于海壖。
  苟所遇而皆得兮,遑既择而后安。
  彼世俗之私已兮,每自予于曲全。
  中变溃而失故兮,有惊悼而汍澜。
  诚达观之无不可兮,又何有于忧患。
  顾游宦之迫隘兮,常勤苦以终年。
  盍求乐于一醉兮,灭膏火之焚煎。
  虽昼日其犹未足兮,俟明月乎林端。
  纷既醉而相命兮,霜凝磴而跰鲜。
  马踯躅而号鸣兮,左右翼而不能鞍。
  各云散于城邑兮,徂清夜之既阑。
  惟所往而乐易兮,此其所以为超然者邪。

  《服茯苓赋〈并叙〉》苏辙

  余少而多病,夏则脾不胜食,秋则肺不胜寒。
  治肺则病脾,治脾则病肺。
  平居服药,殆不复能愈。
  年三十有二,官于宛丘,或怜而受之以道士服气法,行之期年,二疾良愈。
  盖自是始有意养生之锐。
  晚读《抱朴子》书,言服气与草木之药,皆不能致长生,古神仙真人皆服金丹。
  以为草木之性,埋之则腐,煮之则烂,烧之则焦,不能自生,而况能生人乎?余既汨没世俗,意金丹不可得也,则试求之草木类。
  寒暑不能移,岁月不能败者,惟松柏为然。
  古书言:松脂流入地下为茯苓,茯苓又千岁则为琥珀。
  虽非金石,而其能自完也亦久矣。
  于是求之名山,屑而沦之,去其肪络而取其精华,庶几可以固形养气延年而却老者。
  因为之赋以道之。
  词曰:春而荣,夏而茂,憔悴乎风霜之前,摧折乎冰雪之后。
  阅寒暑以同化,委粪壤而兼朽。
  兹固百草之微细,与众木之凡陋。
  虽复效骨革于刀几,尽性命于杵臼。
  解急难于俄顷,破奇邪于邂逅。
  然皆受命浅薄,与时变迁,朝菌无日,蟪蛄无年。
  荀自救之不暇,矧它人之足延。
  乃欲撷根茎之么末,假臭味以登仙。
  是犹托疲牛于千里,驾鸣鸠而升天。
  则亦辛勤于涧谷之底,槁死于峰崖之颠,顾桑榆以窃叹,意神仙之不然者矣。
  若夫南涧之松,拔地千尺,皮厚犀兕,心坚铁石,须发不改,苍然独立。
  流膏液于黄泉,乘阴阳而固结。
  象鸟兽之蹲伏,类黾鼋之闭蛰。
  外黝黑以鳞皴,中洁白而纯密。
  上灌莽之不犯,下蝼蚁之莫贼。
  经历千岁,化为琥珀。
  受雨露以弥坚,与日月而终毕。
  故能安魂魄而定心志,却五味与谷粒。
  追赤松于上古,以百岁为一息。
  颜如处子,绿发方目,神止气定,浮游自得。
  然后乘天地之正,御六气之辨,以游夫无穷,夫又何求而得食?主

  《墨竹赋》苏辙

  与可以墨为竹,视之良竹也。
  客见而惊焉,曰:“今夫受命于天,赋形于地,涵濡雨露,振荡风气,春而萌芽,夏而解驰,散柯布叶,逮冬而遂。
  性刚洁而疏直,姿婵娟以闲媚。
  涉寒暑之徂变,傲冰雪之凌厉。
  均一气于草木,嗟壤同而性异。
  信物生之自然,虽造化其能使。
  今子研青松之煤,运脱兔之毫,睥睨墙堵,振洒缯绡,须臾而成。
  郁乎萧骚,曲直横斜,稼纤庳高,窃造物之潜思,赋生意于崇朝。
  子岂诚有道者耶?”与可听然而笑曰:“夫予之所好者道也,放乎崇竹矣。
  始予隐乎崇山之阳,庐乎修竹之林,视听漠然,无概乎予心,朝与竹乎为游,莫与竹乎为朋,饮食乎竹间,偃息乎竹阴。
  观竹之变也多矣。
  若夫风止雨霁,山空日出,猗猗其长,森乎满谷,叶如翠羽,筠如苍玉。
  澹乎自持,凄兮欲滴,蝉鸣鸟噪,人响寂历。
  忽依风而长啸,眇掩冉以终日。
  笋含箨而将坠,根得土而横逸,绝涧谷而蔓延,散子孙乎千忆。
  至若丛薄之余,斤斧所施,山石荦确,荆棘生之。
  蹇将抽而莫达,纷既折而犹持,气虽伤而益壮,身已病而增奇。
  凄风号怒乎隙穴,飞雪凝冱乎陂池。
  悲众木之无赖,虽百围而莫支。
  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,凛乎无可怜之姿。
  追松柏以自偶,窃仁人之所为,此则竹之也。
  始也余见而悦之,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。
  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,勃然而兴,而修竹森然。
  虽天造之无朕,亦何以异于兹焉?”客曰:“盖予闻之,庖丁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。
  轮扁,斫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
  万物一理也,其所従为之者异尔,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。
  而予以为有道者非耶?”与可曰:“唯唯。”
  斋

  《黄楼赋〈并叙〉》苏辙

  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,河决于澶渊,东流入钜野,北溢于济南,溢于泗。
  八月戊戌,水及彭城下,余兄子瞻适为彭城守。
  水未至,使民具畚锸,畜土石,积刍茭,完窒隙穴,以为水备。
  故水至而民不恐。
  自戊戌至九月戊申,水及城下者二丈八尺,塞东西北门,水皆自城际山。
  雨昼夜不止,子瞻衣制履屦,庐于城上,调急夫发禁卒以従事,令民无得窃出避水,以身帅之,与城存亡。
  故水大至而民不溃。
  方水之淫也,汗漫千余里,漂庐舍,败冢墓,老弱蔽川而下,壮者狂走无所得食,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。
  子瞻使习水者浮舟楫载糗饵以济之,得脱者无数。
  水既涸,朝廷方塞澶渊,未暇及徐。
  子瞻曰:“澶渊诚塞,徐则无害,塞不塞天也,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。”
  乃请增筑徐城,相水之冲,以木堤捍之,水虽复至,不能以病徐也。
  故水既去,而民益亲。
  于是即城之东门为大楼焉,垩以黄土,曰:“土实胜水”。
  徐人相劝成之。
  辙方従事于宋,将登黄楼,览观山川,吊水之遗迹,乃作黄楼之赋。
  其辞曰:子瞻与客游于黄楼之上,客仰而望俯而叹曰:“噫嘻!殆哉!在汉元光,河决瓠子,腾蹙钜野,衍溢淮泗,梁楚受害二十余岁。
  下者为污泽,上者为沮洳。
  民为鱼鳖,郡县无所。
  天子封祀太山,徜徉东方,哀民之无辜,流死不藏,使公卿负薪,以塞宣房。
  瓠子之歌,至今伤之。
  嗟惟此邦,俯仰千载,河东倾而南泄,蹈汉世之遗害。
  包原隰而为一,窥吾墉之摧败。
  吕梁龃龉,横绝乎其前,四山连属,合围乎其外。
  水洄洑而不进,环孤城以为海。
  舞鱼龙于隍壑,阅帆樯于睥睨。
  方飘风之迅发,震鞞鼓之惊骇。
  诚蚁穴之不救,分闾阎之横溃。
  幸冬日之既迫,水泉缩以自退。
  栖流枿于乔木,遗枯蚌于水裔。
  听澶渊之功,非天意吾谁赖。
  今我与公,冠冕裳衣,设几布筵,斗酒相属,饮酣乐作,开口而笑,夫岂偶然也哉?”子瞻曰:“今夫安于乐者,不知乐之为乐也,必涉于害者而后知之。
  吾尝与子凭兹栖而四顾,览天宇之宏大,缭青山以为城,引长河而为带。
  平皋衍其如席,桑麻蔚乎旌旌。
  画阡陌之従横,分园庐之向背。
  放田渔于江浦,散牛羊于烟际。
  清风时起,微云霮Ъ。
  山川开阖,苍莽千里。
  东望则连山参差,与水背驰。
  群石倾奔,绝流而西。
  百步涌波,舟楫纷披。
  鱼鳖颠沛,没人所嬉。
  声崩震雷,城堞为危。
  南望则戏马之台,巨佛之峰,岿乎特起,下窥城中,楼观翱翔,巍峨相重。
  激水既平,渺莽浮空。
  骈洲接浦,下与淮通。
  西望则山断为玦,伤心极目,麦熟乔秀,离离满隰,飞鸿群往,白鸟孤没,横烟澹澹,俯见落日。
  北望则泗水湠漫,古汴入焉,汇为涛渊,蛟龙所蟠,古木蔽空,乌鸟号呼,贾客连樯,联络城隅。
  送夕阳之西尽,导明月之东出。
  金钲涌于青嶂,阴氛为之辟易。
  窥人寰而直上,委余彩于沙碛。
  激飞楹而入户,使人体寒而战栗。
  息汹汹于群动,听川流之荡潏。
  可以起舞相命,一饮千石,遗弃忧患,超然自得。
  且子独不见夫昔之居此者乎?前则项籍、刘戊,后则光弼、建封。
  战马成群,猛士成林。
  振臂长啸,风动云兴。
  朱阁青楼,舞女歌童。
  势穷力竭,化为虚空。
  山高水深,草生故墟。
  盖将问其遗老,既已灰灭,而无余矣。
  故吾将与子吊古人之既逝,闵河决于畴昔。
  知变化之无在,付杯酒以终日。”
  于是众客释然而笑,颓然就醉,河倾月堕,携扶而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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